暖意栖于心 , 若回首初见

精选 / SELECTED 二零二五年七月

已消逝许久的某种气息,竟毫无征兆地于今夜悄然潜入,搅醒了我的睡意。醒来,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,窗框在朦胧的雨雾中轮廓尽失,仿佛被水融散开来。我竟一时不知身在何处,只觉得那气息如轻烟般缭绕,撩拨起心灵深处某种莫名情愫,却终究无从捕捉,空余一片微痒的怅惘。网罗着所有飘散于岁月之外的细屑微尘。仿佛只在一瞬间,我竟被它全然裹住,身不由己地沉落于往昔的渊薮之中。

氤氲弥漫的气息,牵引着意念,缓缓飘入那尘封已久的空间。这并非清晰可辨的故地,而只是一团混沌的微光,悬浮在意识的幽暗水域里。其中若有似无地飘浮着细小的尘埃,它们无声无息,盘旋着,如微小的星辰在幽深虚空中浮沉。那光晕淡薄而恒常,既无源头,亦无尽头,只默默悬垂在那里,仿佛时间自身在此处也已凝滞,徒留一片无声的静穆。光晕深处,没有面孔,亦无具体事件,只有一团模糊而温暖的轮廓,仿佛由无数个不曾实现的愿望与未曾出口的低语,织就成一片朦胧的暖意。

那暖意无形无质,却又真实可感,如冬日隔窗的阳光,无声地覆在皮肤上。它并非来自炉火或灯光,而更像一种纯粹的温度,固执地渗入血液,在脉管里悄然流淌。我闭目,那暖意便缓缓沉入心底,无声地浸润着记忆的河床。它并非轰然涌来的洪流,而是如同地下暗泉,悄然渗透着干涸的缝隙,无声地浸润每一处被遗忘的角落。暖意弥漫之处,并非唤醒清晰的景象,却似化开了冻结的土壤,让底下深埋的、属于旧日的种子在黑暗中微微悸动,仿佛有嫩芽在泥土下悄然翻身,却终究未能破土而出——只留下一种近乎疼痛的萌动,在心底深处无声地搏动。

窗外雨声渐弱,唯有风在檐下呜咽,恰似谁人遗落的叹息,在暗夜中独自徘徊,低回不去。我静坐,目光穿透雨雾,投向窗外浓稠的夜色深处。目光所及,是虚空,是无尽。天空以其永恒的辽阔存在,包容着星辰生灭、云朵流转;风自在地穿梭于峡谷山巅,只追逐着无形无影的去向;而人,亦在各自的道路上跋涉、求索,各自背负着命运或轻或重的行囊。唯独那抹暖意,是这图景中唯一失衡的坐标——它既无来处,也无归途,如一个固执的休止符,停顿在我生命乐章本该流畅滑过的地方,兀自悬垂,无声地嘲弄着这天地间的法则。

雨终于停了,只余下檐角滴水的清响,一声,又一声,敲打着夜的岑寂。那些被暖意悄然唤醒的微渺悸动,此刻如退潮般缓缓平复,复归于心底深潭的幽暗寂静。那曾如轻烟般缭绕、执拗地试图唤回什么的无形之物,也正悄然弥散于这雨后湿润的空气里,越来越淡,终于淡到无从寻觅,如同墨汁最终消散于清水。

窗外,天确有其阔,风确有其自在,万物确有其轨迹可循。然而我的内部,唯余一片被思念之刃反复雕琢后留下的空旷。这空旷并非虚无,它恰恰是被一种巨大的“曾在此”所撑开、所塑造的伤痕形态——仿佛一座无形的碑,铭刻着最深的痕迹,却拒绝呈现任何字句。

我最终躺下,屋内重归黑暗。雨声已杳,窗框的轮廓在微明的晨曦中渐渐清晰,像从水中捞起的沉物。那抹影确乎彻底消散了,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,如同从未造访过。然而,那暖意浸染过的虚空却长久地占据着胸腔,沉重而清晰。

······,大约便是如此。它只负责将心内凿开一处深井,蓄满那无形却不可饮用的逝水。这井水永不枯竭,亦永不涌流,只在每个无端醒来的长夜,映照出那不再归来的暖意轮廓,在永恒的虚空里,映出一片永不消逝的、温柔的幽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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