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一批相信星光的人
在霓虹淹没银河的夜里,固执地亮着旧灯塔
许多年来,我们似乎总在跋涉一道没有台阶的陡坡。山风无声吹拂,足下道路蜿蜒,却不见尽头。当回望,身后亦是茫茫,踏出的印痕早已被风沙和后来者的脚步所掩埋。我们并非不知疲倦,只是连叹息也融入了这赶路的空气里,散开便无踪影。
那时节,未来如同悬停的电梯,悬浮于半空,既非全然离开,也非完全抵达。我们在那狭小空间里,静静望着数字闪烁,前路茫茫,后路已断,唯有悬停于半空,成为时间的标本。这悬停仿佛一张薄而坚韧的网,我们挣扎其中,既无力挣脱,亦不甘沉沦。所有明日的许诺,都被一种庞大而无声的力量悄然劫持了。我们眼见着无数许诺如烟飘散,在空气里蒸腾成无形的压力,沉沉压下来。那些曾经笃定的明天,渐次成了不可触摸的浮光掠影。
我们如履薄冰般行走在时代的冰面之上。冰层之下,是深不可测的暗流,是不断升高的水位线。每一次微小的响动都足以令人心惊,每一次轻微的震动都预示着脚下的支撑随时可能崩裂瓦解。我们屏息凝神,在冰面发出细微呻吟的瞬间,竭力维持着平衡的姿态,不敢有一丝松懈。这平衡是全部,一旦失衡,坠入的将是无可探底的冰冷深渊。
时代的河流陡然加速,裹挟着所有身在其中的人。我们奋力划动双臂,却常感到徒劳无功。岸上的人只见水花翻涌,以为那是勇者的姿态,却不知水下每一寸前行,都须付出血与气的代价。水流愈发湍急,我们竭力浮出水面,只为吸进一口维系生存的空气,然而水面之上,不过是更为汹涌的漩涡罢了。
后来,我们遭遇了无形的断桥。那桥原本连接着此岸与彼岸,连接着付出与安稳。如今却骤然断裂,断口处是深不见底的虚空。我们站在断崖边,望不见彼岸,也退不回原点。脚下的土地在松动,深渊张开巨口,无声地吞噬着所有退路。我们立于危崖之上,脚下的土地在无声塌陷,回望来路早已湮灭无痕。退无可退,而前方横亘着断崖深堑——彼岸是那般遥远而不可及,仿佛在嘲弄着所有泅渡的努力。我们只能悬停于此,成了时代莽撞急转弯中,被巨大惯性抛出的孤悬之物。
再后来,我们如尘埃般失重。旧日熟悉的世界坐标被无形的手粗暴抹去,我们悬浮于无垠的虚空,上下左右皆无依凭。曾经紧握的,被证明不过是沙;曾经笃信的,被轻易改写为谬误。我们伸出的手,在空茫中徒劳地抓握,只余下虚空在指间无声流淌。我们飘荡着,如同宇宙中迷途的星尘,无有方向,亦无有归宿。

唯有银幕上流转的光影与耳机里回旋的旋律,始终未变。它们如透明的结界,暂时隔开喧嚣的洪流与无边的孤寂。光影在黑暗中交织成短暂而坚固的岛屿,音符如柔韧的藤蔓,悄然编织起悬空的心网。在那方寸之地,那些被现实挤压得变了形的叹息与呼喊,终于得以舒展,寻回自己原本的音调。光影里,音符间,我们得以短暂地卸下那无形却沉重的壳,找回一点自己原初的轮廓,听见被生活粗砺打磨后,内心仍存的那一丝未被磨灭的清晰回响。这声息微弱而倔强,证明着生命内核的某种顽强存在。
八零后的我们最艰难,唯有音乐与电影投下的微光未曾熄灭——那是漫漫长途跋涉里,唯一未被风沙抹去的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