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 , 時光

半語 / HALF SCRIPT 二零二五年七月

过去那些年,如不可把握的游丝,浮浮漾漾飘荡在空气里。它不似飞鸟疾驰,也不似磐石凝固,却总在无声无息中,于身旁流过。时间如溪流,在不知不觉中流走,只留下一种莫名的、无法捕捉的怅惘,弥漫在心头。

曾经不知何时开始,仿佛觉得有某种暖意,在身畔无声无息地弥漫着。那并非炉火之暖,亦非日光之灼,倒像一双手在空气里轻轻呵出的气,微微拂过面颊;又像深秋寒日里,偶然投在身上的那一小块太阳的微灼。那暖意只是存在,从不喧哗,也从不刻意显露,仿佛你静坐时,忽觉空气突然变得稠密而温润起来,似乎有什么轻柔的、无重量的东西正悄然覆盖着你。然而它终究是那么微弱,轻飘得随时可被一丝凉风驱散,甚至被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吹得无形无踪。

往后的日子,那暖意便渐渐如薄霜在窗上消融的纹路,无声褪去了。空气又恢复了原初的微凉,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。然而那点温存却仿佛在心底的某处悄悄沉淀了,如同一个虚空里的印痕,如一个无人角落中,某张椅子保留着曾经坐过者的温度。你有时会莫名觉得四周空气微微颤动,似乎有某种目光刚刚从你身上轻轻拂过,然而环顾四周,却只有寻常的寂静,空落落留在那里。那寂静仿佛是一只空了许久的杯子,仍旧在空无里固执地保持着曾经被注满的形态。

时间只管向前流走,如一条薄纱被无形的手徐徐拖拽,无声滑过。而那个虚空,竟在流逝中开始缓慢地膨胀,那点暖意消失之后,反而更显出它曾经确凿的存在。那虚空仿佛被时光磨洗得愈发清晰,像一件空荡的衣衫,却固执地维持着某个身形轮廓。它渐渐膨胀成一种无法填补的沉坠感,虽然无形,却时时在提醒着它的存在。这沉坠感常常在薄暮时分,或深夜灯下,突然攫住你,让你不由自主停下手边的事情,只是怔怔地,面对着一片空无出神。

偶尔,在喧嚣的市声里,抑或独坐于寂静的窗前,一种深沉的、无以名之的怀念会突然弥漫上来。它不似潮水汹涌,却像轻烟,不知从何处悄然升起,缓缓弥漫。那怀念并非指向具体事物,却仿佛在空气里嗅到一种熟悉又杳然的余温,令人心尖一颤;又像是忽然听见了某个声音的余响,虽然细若游丝,却清晰得如同瓷杯注水的一声清响,久久悬在耳际。

于是,那虚空之处,竟也慢慢生长出一点东西来了。并非实在的填补,而是一种微妙的回应,一种无声的、关于存在的回声。它并非以形体出现,只如一种温润的感知,缓缓渗入心底的缝隙,如细泉无声地浸润着干涸的沙地。那虚空,便渐渐不再仅仅意味着空落,反而酝酿出一种奇异的饱满。它并不喧闹,也不昭彰,如同那消逝的暖意一样静默;然而你分明知道,它就在那里,如一种无形之形,无声之声,在心底最幽微的角落,悄然生长,默默绵延。

抽屉深处,仿佛有一封未曾拆启的信笺,那封信上不曾书写一字,亦无落款,却早已被时光之手摩挲得温软了。它静卧于幽暗之中,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声的微芒,竟在寂静里持续生长,渐渐长满了抽屉的所有空隙。

过去的那些年,终究不是流沙般泄尽无痕;它于空茫之中,沉淀下某种难以言喻的“有”——这“有”仿佛一株无需阳光的植物,在记忆的暗室里滋生蔓延,根须穿透时间冰凉的岩层,无声吮吸着心灵深处那些未曾干涸的泉眼。
那封未曾抵达却始终存在的信,正是生命暗室深处倔强的光苔:它不照亮任何外物,却用自己幽微的存在,证明了黑暗的容器里,永远蓄存着未被剥夺的暖意与生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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