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市的烟火气,是清晨蒸笼边漫起的暖雾,是午后蝉鸣中冰柜里冒出的冷气,是夜市灯光下交叠的乡音与欢笑,更是万千异乡人用双手接住、又轻轻捧出的生活微光。

—— 题记

天还未亮透,福安的夏日街巷尚在薄雾与微凉中沉睡。而我,一个异乡人,已随着这座闽东小城一同醒来。五点半,楼下的早餐摊已亮起暖黄的灯,蒸笼叠成小山,白雾汩汩涌向还未退尽夜色的天空——那不是雾,是福安醒来的呼吸。

炸油条的阿婆手腕轻巧,面落入滚油,噼啪作响中渐成金黄;锅边糊在大铁锅中咕嘟冒泡,米香混着蚬子汤的鲜,弥漫整条街。我握一杯温豆浆,看环卫工阿姨挥动扫帚划开晨曦,学生三三两两跳过积水坑,摊主小姑娘用夹着福安腔的普通话朝我笑:“今天还是锅边糊,老样子?”我点点头,一股暖意从胃升腾至心——原来烟火气,是他乡最早接纳你的语言。

七点的菜市场,已是一天中的第一波高潮。沾着露水的空心菜、带着湿泥的春笋、红得发亮的本地番茄,满眼都是夏日闽东的慷慨馈赠。我学着阿伯们的模样,捏捏黄瓜是否刺手,拍拍西瓜听回响。卖菜的姑娘一眼看穿我的生疏,笑着抓了一把九层塔塞进我袋里:“煮海蛎汤放这个,香得很!”我试着用蹩脚的福安方言问“多少钱”,她眼睛弯成月牙:“外地人吧?普通话说就行,我听得懂!”

日头渐渐爬上头顶,蝉开始在巷口的榕树上嘶鸣。夏天的福安,中午是属于室内与阴影的。冷饮店的姑娘推着冰柜车出现在街角,“四果汤、绿豆汤、冰仙草——”吆喝声拖着长音,像午后的催眠曲。我常去买一碗冰镇绿豆汤,她总会多加一勺薏米,“天热,多祛祛湿。”

隔壁大姐端来刚蒸好的光饼,焦皮裹着葱肉香:“你们外地来的小伙子,吃饭总凑合。”我捧着饼站在窗边,远处镜台山被阳光照得发亮,白云静卧山脊。楼下几个小孩正追逐嬉闹,叫喊声混着蝉鸣撞进微风里。谁家厨房飘出红烧带鱼的酱香,我忽然想起千里之外的家乡——原来人间烟火,既是乡愁的药,也是它最初的来源。

黄昏五点,阳光开始变软。南湖夜市逐渐苏醒。烤鱿鱼在铁板上卷起裙边,扁肉在汤锅中翻滚如云,糖画爷爷手腕一转,金黄的凤凰便落在小孩惊呼的掌心。穿衬衫西裤的年轻人三五一桌,福安话与普通话在啤酒沫中碰撞交错。我总坐在角落的小方桌,点一碗清汤面,一碟海蛎煎。老板娘认得我,总会多撒一把虾米:“小伙子,今天工作顺利吧?”

夜色愈深,烟火愈浓。穿人字拖的大叔摇着蒲扇侃大山,刚下班的小姑娘对着炸鸡翅发呆,退休教师模样的老人慢慢品一盅太子参炖汤。广场另一头,音响响起,阿姨们翩然起舞,几个孩童也扭着身子模仿,笑声落了一地。

有人说异乡没有真正的烟火,只有漂泊的孤寂。但在福安的夏天,我渐渐明白——烟火气从不是故乡的专利。它是所有愿意点燃灶火的人共同写就的长诗。你看那雨中推车卖桃子的阿姨,天晴后又在路口摆出满筐清甜;茶馆里一壶福安红茶泡开的闲聊,也渐渐有了我笨拙加入的话音。

所谓人间值得,或许是认清了生活真相之后,依然愿意走向他乡晨光中一碗滚烫的锅边糊,依然乐意为晚归的陌生人留一盏小巷的灯。这座城市用它的烟火接住我疲惫的身影,而我也开始学习,如何将这一点一滴的暖意攒起来,再去点亮另一个异乡人的清晨与深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