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几何时,我以为自己居于一个坚固的轮廓之内,如同那镜中可触可感的倒影。彼时,我以为自己即是那轮廓,以为它便是我的全部——我驻足于此,似乎便已占据了那轮廓所框定的世界。因此,我竟从未疑心过要寻访自己。
然而光阴无声流转,镜中那清晰的倒影,竟也不知不觉地缓慢地、无声地褪色了。那形状的边界,不知何时起开始朦胧,开始模糊,渐渐渗入周遭的空旷里。于是,我方才惶惶然察觉,那原以为坚固的轮廓,竟也如烟似雾般,正在飘散、消融,滑向不可捉摸的虚空了。彼时我方才悚然惊觉,自己竟已不知何时,遗落了自己。

自此,我便踏上了寻找的路途。但寻我之途,却又何其缥缈!我似要抓住那镜中渐淡的形影,我欲捕捉住那正从唇边悄然滑落的话语,我想挽留那耳畔正无声消散的旋律——可它们却无一例外,从我的指尖、唇边、耳际,如轻烟般不可阻挡地飘散了。我甚至试图倾听自己内心低语的微声,但传来的只是空谷回响,在虚空中荡开又消隐,没有应答,亦不知其所归之处。我竟连自己声音的痕迹也寻不着了。
我于是愈发急迫地寻觅,愈是急迫,那残存的倒影反而消散得愈快,仿佛被这焦灼的视线灼伤了。我所寻找的,竟在寻找中一点一点被剥落,一点一点被遗忘。这寻找本身,便成了消逝的加速器。我每一次伸手,每一次凝眸,每一次呼唤,都像是从自己身上撕下一片薄薄的碎片,碎片无声地飘散在风里,了无痕迹。寻找仿佛不是要拼凑什么,反倒成了不断剥蚀的过程——我愈是拼命向自己奔去,那完整的自我便愈是仓皇退避,终于退避成虚空中无法辨识的微尘。
我终于是累了,徒然跌坐于无边的空旷之中。镜面如今空荡如洗,映照不出任何形迹,只有一片无物之白。我茫然四顾,那镜中曾经清晰的我,那轮廓,那气息,那无弦的曲调,那未曾消逝的余温……一切皆已无影无踪。
原来,那寻找本身,竟就是一场漫长的告别仪式。我跋涉于寻找的途中,每一寸接近的挣扎,每一段跋涉的劳顿,都不过是在自己身上刻下了更深的离痕。于是那寻找,也便成了消逝本身——我寻找着自己,也就等同于一点一滴地消磨了自己;我急迫地试图确认自己,结果却恰如将沙堡推入涨潮的浪里。
原来这所谓的寻找,不过是在空镜之前,徒劳地追捕那已经褪尽了颜色的倒影。那倒影早已消散,仅余下镜中一片空旷——那空旷,便是我长久跋涉后所抵达的终点,亦是我所找寻的“自己”最终遗下的全部。
终于,镜子里只留下空旷——那空旷,便是我长久跋涉之后抵达的终点,亦是我所找寻的“自己”最终遗下的全部。
寻找之痕,终归是消逝之痕。